看电视剧《弘一大师》有感

1996年12月,电视连续剧《弘一大师》播出之时,作为该剧顾问撰写此文。同时对宗教题材的作品如何反映出应有的特色和庄重,提出了一些有益的建议。

过去我对弘一大师李叔同的印象,只是与那悠远哀怨的千古绝唱长亭外,古道边相联,他的形象就如芳草碧连天,夕阳山外山渐趋模糊。感谢潘霞执导的电视剧《弘一大师》,不仅让我分明地看清了这位值得民族骄傲的传奇人物的音容笑貌,更使我分外地体验到了忧国忧民一身浩然正气,爱国爱民一种人格真谛的强烈震撼。

近年来颇有些文艺作家关心宗教文化,着手宗教题材。这部二十集电视剧当是上乘之作。

写宗教人物并不立意宣扬宗教,而是要从特殊人物身上揭示超越宗教意义的、具有共性的人格底蕴。我们主张有信仰宗教和不信仰宗教的自由,既不要在宗教活动场所去宣扬无神论,也不要在非宗教活动场所去宣扬有神论。这就给宗教题材的创作提出了取之于中,出乎其上的特殊要求。这部片子准确地把握了李叔同一生坎坷的心路历程,从而满足了这一特殊要求。

李叔同的时代,国难当头。他尝试过仕途救国、艺术救国、教育救国,虽为中国新文化运动作出巨大贡献,但还是救国无望、报国无门,终于遁人空门,用严酷的自律来寻求心灵的净化以启迪世人,用念佛不忘救国来爱国、报国。这是悲剧时代造就的悲剧人物,悲剧人物展现的悲剧性格。悲欣交集四个字(弘一大师绝笔)高高千钧,谁解其中味!马克思说过,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,是无情世界的感情,是没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。我相信,只要认真地看了这部片子,就像没有人会去欣赏旧时代、旧制度的压迫、无情、没精神一样,也没有人会去简单地仿效李叔同的剃发为僧、苦修苦行,但却不能不对这无情世界中进射出的炽烈如火的爱国情操、这黄卷孤灯下映照出的纯净如水的伟大心灵、这崎岖坎坷中磨炼出的坚强如钢的执着追求所深深打动、肃然起敬。人总要有所信仰,当然不一定是宗教信仰;总要有一点精神,必不可少的是爱国主义精神。

写宗教人物并不去渲染出世的神秘色彩,却反而给人人世的深刻启迪,是这部片子的又一成功之处。正如柳亚子给弘一大师六十寿辰的祝词所言,君礼释迦佛,我拜马克思,大雄大无畏,迹异心岂殊。我们信仰马克思主义,并不像弘一大师那样信仰释迦牟尼。但迹异心岂殊,信教与不信教者完全可以在政治上团结合作,信仰上互相尊重。而且,每一位宗教信仰者,有没有像弘一大师皈依三宝那样坚定执着?能不能如弘一殉教应流血(答柳亚子诗)那样无私无畏?倒不妨清夜扪心自问,反求诸己。

写宗教题材却要僧俗两界共赏,见仁见智都有启迪,是这部片子的价值所在。因此,此片佛门弟子值得一看。信教与爱国并不矛盾而应融为一体,这个干百年来在中华民族的宗教徒中一脉相承的传统,在弘一的身上是如此弘扬光大、合而为一。信教并不是简单的磕头烧香求佛拜菩萨,而要如弘一那样有一种严格自律的超人意志,有一种庄严国土,利乐有情的崇高境界,有一种高晶位的宗教追求。在这方面,佛门四众弟子看了此片当会比我有更多的感悟。也因此,此片不信教的青年朋友也值得一看。青年朋友朝气蓬勃,但常缺少点耐性。在我们这个伟大时代的剧烈变革过程中,难免有信仰模糊、心理失衡,难免有失意、失落、彷徨、探索,也难免多了一点浮躁之气。因而更需要理想、信念、意志的磨炼,更需要民族精神、崇高人格的激励。磨炼的路子当然很多,闭关谢尘网,吾意嫌消极(柳亚子致弘一)。我们这个时代激励的作品很多,但是同时看一看这部并不热闹、也不算短的片子,细细品味一下其中深沉的底蕴,或许也不无益处。

写宗教题材就要写出应有的特色和庄重。这部片子下了一番严谨、认真的制作功夫,于平静如水中现心潮翻滚,于引而不发中有如泣如诉,于无声处听惊雷,因而与现在一些粗制滥造、浮浅媚俗之作迥然不同,使人感到蕴藉有味。有如叶圣陶评弘一书法所言,从全幅看,好比一位温良谦恭的君子人,不亢不卑,和颜悦色,在那里从容论道。其字如其人,此片亦如其字其人。这部剧时间、空间、角色的跨度都很大,源于历史的真实而有艺术的渲染,难得的是编排、表演都进退有度,把握分寸恰到好处,如摄制组所孜孜以求的给今天的社会注入一点清凉,给今天的观众带来某种启迪。

尽管这部片子并非十全十美,尚有可圈可点可改之处,但不失为一部精心制作的佳作。宗教题材不是不可写,但确实不好写。请有志于此的文艺作家们仔细掂量,有没有驾驭的功力,肯不肯下一番苦功。切不可以媚俗为动机,像戏不够,情爱、武打来凑那样,以为用宗教题材做包装便可哗众取宠,在给本来就弥漫的浮躁中添了几多无聊之后,再去添上几许无赖。我们鼓励和支持一切有利于追求真善美、抵制假恶丑、弘扬正气、引人向上的文艺作品。

电视剧《弘一大师》属于这样的作品。我相信,尽管它不是在黄金时间播出,仍能得到观众的赏识和喜爱。